起风之城(4 / 15)
“那么祝你拥有美好的一天,先生。”警察摇摇晃晃地驶离,履带底盘后部的红蓝双色警灯无声闪耀,将布满灰尘的金属外壳映得忽明忽暗。
我抬起头。巨大的冷却塔像史前动物的遗骸一样匍匐眼前,龙门吊车横亘头顶,粗硕的管道遮蔽天空。她给我的信中没有明确指示,我不知去哪里寻找这个深埋于记忆中的童年伙伴,陈旧的记忆驱使着我不自觉地来到这里,城市东部的重工业区,我出生、长大,然后用尽后半生逃避的地方。
阳光黯淡着,废弃的机械散发着钢铁的腥甜味道,锈迹斑斑的管道尽头,一只蝙蝠从厂房破碎的玻璃窗里振翅飞起,消失于钢蓝色的迷雾之中。这死亡城市的尸体以绝望的、腐朽的、失去灵魂的形态静止在时间的凝胶里,钢索将阳光割裂,地面上铺满墓碑般的片片光斑。
我长久地望着那锈结的齿轮、干涸的油槽、长满衰草的滑轨与绞索般摇摇晃晃的吊钩,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战。我犹记得在灾难发生之前的日子里,机械师在罢工游行的间隙,还会为心爱机械的传动链条添加润滑油,期待漫长冬季过后它还能再次发出震耳轰鸣。我的父亲,那位终身为汽车制造厂服务,却因高效而廉价的机器人劳动力而丢掉工作的蓝领工人,曾经无比乐观地对我说总有一天炼钢厂高炉的火焰会再次燃起,城市会再次充满机械运转的和谐之声。“一切都会变回老样子的,我保证。”他用仅余的一点钱购置了丰富的食物,满心期待着好事到来。
等我回过神来,他已经化为瓶中的白色粉末——那么健壮的一个男人居然能够装进小小的瓷瓶,这让葬礼的场景显得有点讽刺。
裹紧西装外套,我迟疑地向前迈着步子,小心地踏过光与暗的斑纹。要去哪里呢?比起这个富有哲学性的问题,我用了更多精力遏制猛然漾起的回忆,危险的东西正在脑神经突触之间蠢蠢欲动……不要乱想!我严厉地呵斥自己,奋力驱走脑中的幻影。
从这里向前,丁字路口对面是冲压机床厂,而汽车制造厂就在右转之后的道路尽头。在那个遥远的时代,我爷爷的爷爷随着人潮涌入这个戈壁滩中央的城市,成为一名产业工人,从此代代传承。我父亲本人就完全无法想象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,对他来说,接受职业教育、接替父亲的职位站上生产线几乎是命中注定的事情,拧紧面前的每一颗螺丝,这是男人最踏实的工作,也是最美妙的游戏。
她如今又在做什么呢?这座城市已经死了。炼钢厂死了;发电厂死了;轮机厂死了;汽车制造厂死了。留在这座城市中的只有绝望的酗酒者、等死的老人、麻木的罪犯和丑陋的妓女,徘徊在死亡城市的她,是否仅仅是残存着水蜜桃香味的白色幽灵?
07:37
我不得不放松警惕,让有关她吉光片羽的记忆溃堤而来。
她的名字叫作“琉璃”,那是一种源自东方的美丽彩色玻璃,我很喜欢这个名字,她本人却不太满意,说那是极其昂贵且易碎的玩物,在她祖辈所在的国度,只有古代的君王才有幸可以赏玩。
我父亲与他父亲不在同一车间,不过不约而同选择居住在公寓楼,主动放弃了市郊的独栋住宅。我的父亲要承担母亲的昂贵赡养费——事实上我对母亲的印象很淡薄,她对我来说只是每个月要分走一大笔生活费的陌生女人罢了——而她的父亲则是由于股票投资失败,欠了一大笔外债,不得不节衣缩食寄身于免费的公寓楼中。
我们很小就认识了。在废弃的甲壳虫汽车出现的时候,我们总是一起骑着自行车去上小学;当甲壳虫汽车里长出茂密灌木的那一年,我们早已是无话不谈的玩伴,那个年纪的男孩女孩会将感情当作羞耻的事情看待,情窦初开的我不敢坦白自己少年维特的烦恼,而她似乎迟迟不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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