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见哆啦A梦(1 / 1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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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阿 缺

我逃离城市,回到故乡,是在一个冬天。天空阴郁得如同濒死之鱼的肚皮,惨兮兮地铺在视野里,西风肃杀,吹得枯枝颤抖,几只麻雀在树枝间扑腾,没个着落处。

我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,拖着行李箱,缩着脖子,回到了这个久远的村庄。

父亲在路边接我,帮我提箱子,一路都沉默。自打我小学毕业,就被姨妈带离家乡,其间只回来过一次,那次也行色匆匆。这么多年来,沉默一直是我和父亲之间最好的交流方式。但我看得出,他还是很高兴的,一路上跟人打招呼时,腰杆都挺直了许多。人们都惊奇地看着我,说:“这是舟舟?长变了好多!好些年没回来了吧,听说现在在北京坐办公室,干得少挣得多,出息哩!”

父亲连忙摆手说,干得也不少干得也不少。

这样的寒暄发生了四五次,可见我沉默的父亲平时怎么跟乡亲们夸我的。但如果他知道我撞见女友劈腿,随后因心不在焉而被公司辞退,生活崩溃,回来之前退掉租房,并且删了所有人的联系方式,不知是否还会保持这份骄傲。

现在,面对这些粗粝的面孔,我感到既熟悉又陌生,每张脸都记得——我是在他们的笑声、吼声、骂声和窃窃私语声中长大的,但现在都叫不出名字,像是有一面被时光磨过的玻璃挡在了我们中间。我只能对每一个人笑笑点头。

父亲把我带回了家。记忆中的小平房已经消失,一栋两层小楼立在我面前,但已经不新了,毕竟在寒风中挺立了几年,墙皮都有些剥落。楼房前是一块水泥平地,青灰色的,像倒映着此时黯淡的天空。这块平地用来晒稻谷和棉花,夏天的时候,父亲和母亲肯定会把饭桌搬出来,在渐晚的暮色中吃完晚饭。父亲照例会喝上二两黄酒。

厨房就在水泥平地的对面,母亲已经做好了饭,系着被烟熏火燎而显得焦黑的围裙,搓着手,看着我。我已经离开母亲多年,此时有些哽咽。

“回来了,”她说,“来来来,先吃饭。”

吃饭的过程中,父亲一直沉默着,扒几口饭,就一筷子菜,然后抿一下酒。倒是母亲一直在说话,絮絮叨叨着这几年发生的事情:大伯的儿子退伍后跟几个混混一起在街上游手好闲,抢人脖子上的项链被抓了;隔壁家老来得女,但脑子有问题,五岁多了还坐在门前,冲路过的人傻笑,一笑就流口水;老唐家嫁了女儿,结果在喜宴上,新郎嫌老唐给的茶钱少,当时就把桌子给掀了……

“老唐家?”我放下筷子,抬头问道:“是住在村口路旁的那家吗?”

母亲说:“对对,是那家,我还以为你都忘了呢。对了,你以前跟老唐家的丫头经常一起玩,还记得吗?”

我默然,扒了一口饭。

“人家现在都结婚三四年了,唉,就是她男人不省心,天天喝酒,一喝酒就吵架,吵架还爱砸东西。电视机砸坏了好几个,前几天把摩托车给踹了,两三千就这么一脚给蹬没了。”母亲唉声叹气,一边说一边低头拨着煤火。

接下来母亲的絮叨我都没有听到,她的声音突然变远了。我匆忙把饭吃完,想去洗碗,母亲拦住了我。

冬天的夜晚来得特别早,不到六点,天就开始暗下来了。我从北京回来,奔波了一天,在飞机、火车、大巴和拖拉机上辗转,已经很累了,于是洗漱完就在**躺下了。

我睡得很早,但入睡之后,一场噩梦袭击了我。

梦中,我悬在一条河流之上,河面上有一个漩涡,整个世界都被扭曲了,疯狂地向漩涡涌过去。一切都被吞噬。我也缓缓下沉,不管怎么挣扎,也无法阻止,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腿沉浸在漩涡里,被绞碎,接着是腰、腹、胸膛,最后轮到脑袋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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