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 家(1 / 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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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张 冉

农历八月十六日,老罗对儿子说:“该走咯。”

小罗说:“走噻。”

他们把丰田海拉克斯的油箱加满,将4个55加仑的油桶固定在货箱上,往自制水箱里灌了150加仑的清水。剩下的食物刚好装满车顶的拓乐行李箱,老罗把最后一瓶桃罐头丢进驾驶室,扭头问:“海椒油还有没得?”

小罗答:“没得。”

老罗撇撇嘴说:“算喽。”

他用4号钢丝把防雨布绑在货箱上,拎着猎枪跳上驾驶座。后排的座位上堆满了Trader Joe?s杂货店的纸袋,里面装着卫生纸、子弹、香烟、腊肉、机油和小罗的超级英雄玩偶。座位下是铲子、洗脸盆、暖瓶、电水壶、帐篷和被褥。小罗瞧着手机,指示:“还是像从前那样走嘛,走到沟沟边上转个弯。”

老罗边发动车子边说:“要得。你看着地图哈,莫睡着了。”

丰田车驶上街道,老罗回头看了一眼屋子,房子虽破,修修补补也住了两年,难免有点感情。刚到堪萨斯城的时候,小罗一眼就挑中了这栋住宅,城里尚未倒塌的屋子为数不少,小罗却对白色墙壁和圆形阁楼窗户情有独钟。

“老汉,走右边,没准能打个兔子。”小罗吼完,并未回头看一眼,兴致勃勃,仿佛是去春游。

车轮碾过一片盛开的黄玫瑰。镇子东北部的道路基本上被毁,成了天然的花圃,七个月前他们在这儿打到了一只野鹿,随后又连续猎到野兔,老罗找了点柏树枝,在后院架起棚子,把一两顿吃不完的肉熏成了腊肉。焖了点米饭,又把腊肉蒸熟,带着油扣在饭上。小罗说那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,老罗心想这小子真没见过世面,心想自己见过的世面或许小罗再也见不着了,心里觉不得劲,就想多打点野味吃,可从此却再也没碰到过什么猎物。

世界毁灭三年,他们对一切都已习以为常了。最初,偶尔还能碰到些人,老罗每次都用磕磕巴巴的英语跟人家交流,还请人家喝竹叶青茶,说自己是个在维加斯工作的中餐馆厨子,旧历年餐馆放假到科罗拉多带儿子爬向日葵山,爬的过程中看到一条新闻,有个会飞的船还是石头不知怎么就到了太平洋,而且停在那儿不动了。爬到山顶,忽然天崩地裂,山峰起起伏伏,海水涨了又落,又是刮风下雨,又是电闪雷鸣。几天后当他们下山时,才发现一切都完了,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。那些人也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,有的从华盛顿和纽约逃向内陆,有人想到佛罗里达碰碰运气,全都满脸恓惶、一头雾水,又带着独活的兴奋和狠劲。他们喝完茶背起包上路了,老罗不想动弹,就在堪萨斯城找点吃的,劈柴烧水,煮饭熬汤,养活小罗。这天算是见了鬼,时而下雨,时而下雪,有一次大风把半个房顶都给掀掉了,第二天又稀里哗啦掉冰雹。老罗在中国的时候修过汽车也在工地上干过,称得上是个巧手的人,东拼西凑,缝缝补补,护着小罗从六岁长到九岁。

后来,碰见的人越来越少,今年以来,就没见过一个活人,不知道大家都跑哪儿去了。老罗每天拽着小罗说会儿话,下盘象棋,从儿子眼里也能看出寂寞。他从DVD店里找出的几百张盘,小罗快看完了,他找回的游戏小罗也玩腻了,他摆弄柴油发电机的时候,小罗也不爱在旁边瞧了。老罗知道,这样下去,别说小罗,总有一天他自己也得发疯。

有天老罗撬开家中国超市的门,找了本几年前的日历,瞧着上面的中国字,忽然一个激灵。一回家,就对小罗说:“小罗,我们回家嘛。”

小罗捧着游戏机,连眼皮都不抬说:“老汉你瓜戳戳的,本来就在家。”

老罗把日历盖在游戏机上,说:“你看这个红圈圈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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