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鲸记(1 / 16)
文/阿 缺
飞船进入比蒙星大气层时,正是深夜。我被播报声吵醒,拉开遮光板,清朗朗的月光立刻照进来,睡在邻座的中年女人晃了下头,又继续沉睡。我凑近窗子向下望,鱼鳞一样的云层在飞船下铺展开来,延伸到视野尽头。一头白色的鲸在云层里游弋,巨大而优美的身躯翻舞出来,划出一道弧线,又一头扎进云里,再也看不见。
窗外,是三万英尺(1英尺为0.3048米)的高空,气温零下五十多摄氏度。不知这些在温暖的金色海里生长起来的生物,会不会感觉到寒冷。
我额头抵着窗,只看了几秒,便产生了眩晕感,手脚都抖了起来。为了阿叶,我鼓起勇气,咬着牙,穿越星海来到这颗位于黄金航线末端的星球,但这并不代表我克服了航行恐惧症。在漫长的航行中,它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。
幸好,这已是最后一程,我马上就能拥抱阿叶了。
飞船穿越厚厚的云层,降落在比蒙星七号港口。这个由纯钢铁建成的庞然大物,直插云霄,上千个船坞不停地吞吐着飞船,其中,超过百分之九十的都是货船。它是一个巨型水蛭,每一个船坞都是快速收缩的吸盘,吮吸这颗星球的资源—从矿石到木材,从走兽到鱼群。甚至连金色海的海水,都被从外空间垂下的高轨甬道,一刻不停地抽走。
人类走出群星,靠的正是这种永无止歇的榨取和掠夺。
“你来比蒙星打算做什么?”出港疫检时,消瘦的黑人检察官一边问我,一边低着头看我的个人信息。他的头发很短,掺着星星点点的白。
“我来带回我的女朋友。”
“噢,她在这颗星球上做什么?”
“她是行星生物学家,主要在比蒙星上研究云鲸的生理习性。”
黑人抬起头,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:“真厉害!这里的人都是来淘金的,你女朋友与众不同。不过她做这么厉害的事,你为什么要把她带回去呢?”
“因为她死了,”我沉默了一会儿,“我要把她的骨灰带回地球—她的家乡,我们相遇的地方。”
黑人闭上嘴,上下打量着我,好半天才说:“可是,先生,你知道根据《星际疫情防范法》,公民若在哪颗星球上死亡,无论是正常还是非正常,都必须埋葬在当地。如果你带着骨灰,是不能从港口通过的,也不会有人愿意跟你坐同一艘飞船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黑人看了我一会儿,叹口气,在我的通关材料上盖下电子章。我向他道谢,提着包走向过关通道。
“先生,祝你好运。”他在我身后说,“你会需要的。”
刚出港口,我就看到了迈克尔。
尽管我们从未谋面,但我一眼就在人群里认出了他—这得多亏阿叶的社交主页。阿叶是那种向世界敞开怀抱的女人,每天都会在主页上更新动态,有他们在实验室里相遇的照片,在酒吧里聊天的照片,在云鲸背上穿梭云层大声欢呼的照片。多少个夜里,我把这些全息照片点开,光和影勾勒出他们的模样,在我面前栩栩如生,却又触不可及。
现在,他穿着旧夹克,举着一个牌子,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我的中文名字。他是一个高大的男人,但面色很憔悴,几天没刮脸了,胡子拉碴。
我向他走过去,他看到我,指了指外面,然后转身拨开人群向外走。我跟在他后面。我们没有说话,我们也不会说话。对于这个男人,我一直矛盾—我不知道该责怪他得到了阿叶却没有照顾好她,还是应该给予他同情,一起缅怀我们共同的爱人。他肯定也有同样的矛盾。所以沉默是我们最好的选择。
我跟着他走出灯火通明的港口,黑暗向我们涌过来。他开着科研谷的车,有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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