情感谬误(1 / 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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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陈楸帆

关于文山苗寨的历史,一直以来有两个传说。

一则说这里的苗人与先祖蚩尤血缘最接近最纯正;二则说这里曾通往旧时法属殖民地——越南,也是丝绸之路、鸦片战争、抗法战争的交通要道,如今居住此地的苗人,实乃越战中受美国中央情报局暗中资助的老挝苗族游击队后裔,老挝秘密战争失败后为躲避杀戮,一路逃亡流落至此。

这两个相互矛盾的传说,无论哪个更不可信,只要能够带来游客,便值得被以各种形式反复传颂,无论是从导游之口、苗绣纪念品手袋、定时歌舞表演还是游客中心的动画短片。

无论哪个传说都无法改变游客日益稀少的状况。尽管文山上的树依然那么绿,山花开得依然那么鲜艳,踩堂舞依然那么震慑人心,过去几年间,旅游业已经丧失了文山的支柱产业地位。本地女性不得不摘下头上的银饰,脱掉绣着各色图腾和祖先形象的苗服盛装,寻找另一份工作机会。

在中国,女性普遍被认为比男性更细腻、更敏感、更能够捕捉他人的情绪变化并加以辨识,这代表着高度进化的同理心。心心科技接受了这一假设,选择全部雇佣女性员工来作为情绪标注员。她们经过培训之后上岗,作为AI情感计算系统的人类助手。系统需要大量的数据包来训练它的算法模型,但不是原始数据,而是经过人类大脑处理加工过的标注数据,它能帮助机器穿透不同年龄、性别、种族、面貌等外在差异,更好地理解人类情绪的本质特征。

类似的标注车间在全国有成千上万个,它们服务于不同的AI系统,处理的数据涵盖方方面面,从文本、语音、视频到更为复杂的交互游戏。依靠这样的车间解决就业问题,支撑经济收入的村子被称为“AI村”,尽管字面意义与实际情况截然相反。每个女工每小时能从中获得十几到几十元不等的收入,取决于她们操作的熟练程度,这种水平和城市白领相比也许不算什么,但比起在农田里劳作或是找不到工作还是要好上太多了。

像其他小姐妹一样,杨笑笑从绿色山丘般的家,走进“心心科技”的情感标注车间,成为一名标注女工。

车间里宽敞明亮,每个人面前竖着一块超薄曲面屏幕,正好围挡住标注员的整个视角。她们戴着耳机以避免周围干扰,系统自动分配的媒体数据不断流出,红色方框跃动在画面中的人脸上。

尽管这里的一切也是由太阳能驱动的,可不知道为什么,笑笑总是觉得在这里待久了会有一种烦躁不安的情绪。在苗族人的理论中,来自太阳的能量是最干净的,也是对人的健康最有益的,其次是风电和水电,然后才是火电和核能。妈妈让笑笑把绿色盆栽带进车间,说这样能促进能量的流动,可是公司不让这么做。

笑笑双手在快捷键盘上飞快地操作着,左手选择情绪类别,右手标注1-10的情绪强度,快乐3、悲伤5、愤怒7……有时候,她的脸上会闪现出与标注对象脸上相同的表情。这也是为什么心心公司选择女孩而不是男孩作为情绪标注员的原因。

杨笑笑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,眼前不断闪现幽灵般的各种人脸,屏幕上方的工作量数字飞速跳动,但她关心的却是系统时钟。

她有一个约会,就在今晚。

“心心”是一个在线约会软件。和其他约会软件不同之处在于,它能够调用云端AI的情感计算API接口,更好地帮助用户理解约会对象的情绪变化,以提高成功率。

这年头,线上约会变成一件微妙的事情。一方面,似乎网络可以跨越所有的界限,将不同地域、文化、语言、阶层的个体连接在一起,但另一方面,个体之间似乎发展出完全不同的情绪处理与反应模式,让人心变得更加难懂,隔阂重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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